澎湃新闻记者 罗昕 实习生 王斯勤
这个五一,《漫长的季节》火了,豆瓣收官9.4分,跻身近十年最好的国产剧之列。不少人注意到,这部剧的“文学策划”是85后东北作家班宇。到了剧中,剧名“漫长的季节”是班宇一篇小说的名字,王阳那首以“打个响指吧”开头的小诗也是班宇的作品,而结尾那场落在所有人身上的大雪,灵感取自班宇写在小说集《冬泳》封面上的一句话:“人们从水中仰起面庞,承接命运的无声飘落。”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这部剧本身在讲故事,小说也在讲故事。我和辛爽导演达成一致的是,故事都只是我们的一个外壳,我们想借故事说出自己的话,说出我们对时间的理解,说出我们的审美和价值。”
5月21日,班宇就《漫长的季节》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
班宇
在剧中出现的诗《漫长的》
(一)
2021年6月,导演辛爽找到班宇,希望班宇加入剧组,一起打磨这部剧。他给班宇讲了整个故事——当然,当时的剧情和最后呈现的《漫长的季节》还有很大差别。但总体听下来,班宇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
这是班宇第一次参与一部剧的制作,他甚至不知道所谓“文学策划”该是什么样子。最初,他的任务是把整部剧情以小说大纲的方式重写一遍,其中大约80%的内容基于之前的人物关系和情境设定,他修改了部分人物的命运走向,又增加了一些人物。
比如,他新增了桦钢厂的李巧云,并把她从过去的时间线拿到现在的时间线。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物,比如邢三儿也出现在过去和现在两个时间线里。
“我想写的相当于一个群像。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时代呼啸而过。它既落在王响身上,也落在宋玉坤身上,也落在邢三儿身上。”班宇说,“我觉得王响在现在的时间里应该有一条感情线索,这条感情线索可以把他过去那些桦钢工友的命运勾连在一起。”
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时代呼啸而过。
班宇新增了桦钢厂的李巧云,并把她从过去的时间线拿到现在的时间线。
在许多网友心目中,第11集王响、李巧云和吴老师在出租车里的“黄昏三角恋”可谓封神之作,字字句句不提爱,字字句句都是爱。
班宇也特别喜欢那场戏:“有一种隔空喊话的感觉。王响朝前说话,但听见那些话的人其实坐在他身后,也相当于王响向前说的话是被过去的人听到的。而且这二十年来,你以为王响只在乎追寻儿子的死亡真相,其实不是,他对每一个生活细节都有留意,他也一直认真地生活了这二十年,只不过,他一直困在了那个秋天。”
王响困在了那个秋天
(二)
一个男人的二十年,困在了一个秋天。
在班宇看来,整部剧最打动他的其实是整体的一个表述,“这个表述就是,人活到35岁之后,并不是按照一个线性时间去活,而是被一个个事件所切割。你的生命计时方式不再是一年、一月、一分、一秒,而是你因为这一件事,可能五年无法释怀,可能十年挥之不去……所以漫长的季节,最漫长的是等待重逢的那些时间,最短暂的是每一次重逢。”
“漫长的季节”这个名字,原本属于班宇发于《十月》2022年第3期的一篇小说。小说讲述一个女人的妈妈身患重病,作为女儿的她自此所有的生活重心都发生变化。对她而言,这也是她生命中的一个新的季节。
班宇碰巧在加入剧组前写完了这篇小说。一次辛爽说起对原剧名不满意,班宇就想到了这篇小说,他感觉小说和剧都想表达“时间在人身上留下的痕迹”。辛爽听完也觉得不错,剧名《漫长的季节》就这么定下了。
而无论在小说还是在剧里,“时间在人身上留下的痕迹”没有对错,也没有道理。这样的变化和留下,本身就是一种命运。
接着我问班宇,你怎么理解人的命运?
“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停顿了一会,班宇说,“有段时间我会想,在很多境况下,命运看似有所选择,其实没得选,人只能走一条路。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此刻我认为所有的选项都是真实存在的。命运就是你的那些选项,而非指定了你走哪条路,最终还是你自己来做判断和权衡。”
(三)
打个响指吧,他说
我们打个共鸣的响指
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
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
吹个口哨吧,我说
你来吹个斜斜的口哨
像一块铁然后是一枚针
磁极的弧线拂过绿玻璃
喝一杯水吧,也看一看河
在平静时平静,不平静时
我们就错过了一层台阶
一小颗眼泪滴在石头上
很长时间也不会干涸
整个季节将它结成了琥珀
块状的流淌,具体的光芒
在它身后是些遥远的事物
有心的观众会留意到剧中多次出现的这首诗。诗在第5集出现时,无法理解儿子的王响还指导王阳第二句应该是“吹起小喇叭,嗒滴嗒滴嗒”;后来,王阳在铁轨上为沈墨读诗;再后来,王阳不在了,王响对王北念起了这首诗。
诗作《漫长的》
这首诗在小说《漫长的季节》中也出现了。但事实上,在小说和剧诞生之前,班宇就已经写好了这首诗,它是一首写给朋友的诗。
“这些年我很少写诗了,可能一年就写那么一点点。这首诗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只是后来我发现它用在小说里,用在剧里,都非常合适。所以无论在我的小说还是这个剧里,这首诗都起到了道具的作用。它不是只代表我的诗歌审美取向,而是我小说里的人和剧里的人都需要写一首诗。这首诗不能太艰深晦涩,也不能写得太差,我写它时在心里把它想成一种谣,有点那种感觉。它是我小说里的文学初学者,或是剧里王阳这样一个东北文艺小青年可以写出来的,没有什么技巧,但能流露出一点真诚的,这样一篇东西。”
王阳
(四)
也有一种声音认为,近年的“东北文学热”衍生出“东北影视热”,尤其是“悬疑、犯罪影视热”,东北的形象在很大程度上被“工厂、下岗、铁皮火车、命案”等元素固化了。
在班宇看来,这种说法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除了共通的地域,每部作品都是独特的,每个创作者的切入视角也不一样。
“我们一直想讲的不是东北这个地方,而是人和命运的故事。我觉得《漫长的季节》之所以成功,这算是成功吧,是所有观众在共情人和人的命运,而不是共情东北这片土地。大家看到最后,可能都忘了这是一个悬疑故事,这是第一;第二,也忘了这是一个发生在东北的故事。事实上这两点根本就不重要,大家最后只要记得这些人就行了。”
确实,不少观众留言说他们提前知道了“沈墨还活着”,也因此猜到了案情的走向,但这个“剧透”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继续看下去。
“我们想做的,恰恰是把东北这个地方重新打开了,敞开了。”班宇说,“这两年东北成为一个典型,因为媒体,也可能因为有关这里的叙事集合了80后、90后共同的时代记忆。我和辛爽导演想告诉大家的是,东北不是一个被卡通化的死气沉沉的地方,仿佛只有大雪覆盖,仿佛每天都有命案发生,不是这样的。我们有过很热烈的生活,我们也有过很美妙的季节。”
(五)
回想这小半年的剧组旅程,班宇也觉得深受启发。他记得当时剧组在云南一个近乎废弃的地方搭建维多利亚舞厅的拍摄场景,在那些几乎拍不到或至多一闪而过的墙上,都有美术组做的那种1990年代街边墙上的小广告。
“我忽然想到小说也是这样,是靠无数这样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细节堆积起来的,不管这些细节在最后有着多大程度的呈现。”
班宇《冬泳》
眼下班宇回归日常生活,听听音乐,偶尔写写东西。他很久没有“朝九晚五”地上班了,对于“今天星期几”这种人为制定的时间概念都比较模糊。
“作家塞巴尔德写《奥斯特利茨》的那个感觉对我影响很大。他的那篇小说相当于一个回忆之书,在不断的记忆里,一个圈套另一个圈,层层叠叠的。可能从这一段记忆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枝杈,然后他就开始讲枝杈是如何开花,如何繁衍的。过去和未来都有这样的枝杈,然后交互形成一个织体,这些织体在每个时刻燃烧,一直在闪光,从而显现出一种真正的共时性。”
这也是37岁的班宇如今对于时间的感觉——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现实就是一个晶体,“透过这个晶体,你可以看见你想看见的那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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